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靈閱三十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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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十六天

第一滴淚

琴心
靈火: 1997:2, 第132期

性情中人很容易掉淚,感人的電影,整包紙巾都不夠用,歡喜可以哭泣,感動也可以哭泣,彷彿世界上有千百種理由,都可以同聲一哭。不是「男人有淚不輕流」,而是真的不容易動真感情;人格素描中(Ennegram),我屬於「五號」,即屬理性思考型。木訥不大愛說話,內心世界很大,不善於表達個人感情,理所當然也就不容易流淚了。

由電腦素描,知道自己腦袋中有腫瘤起,直至動手術前的一刻,我沒有哭泣過;對主治醫師絕對信心,也從不想到會有甚麼出錯,進院是從容就義,沒有絲毫顧慮。家人,尤其是 Irene 擔心得很,多次祈禱中掉淚了,分享中也泣不成聲,孩子們哭了,連家中的傭人,也在我進院的首天,熨我衣服的時候,禁不住哭了起來。生、老、病、死;生離死別,當然要哭。

我的第一滴淚是在普通病房中流的。

手術後的第一個晚上,第二個白天最辛苦難耐;當時是在ICU深切治療室(Intensive Care Unit)。止痛劑不停的注射;身軀差不多赤裸,全身插滿了喉管;護士定時以手電筒觀察雙眼瞳孔擴大情況。那裡沒有私家病床,左右都是腦外科的病友,有的腦充血,開了腦,抽了血,清醒數小時,之後馬上昏迷,跟著便去世了。特發事故,急救.....護士緊張的對話,生死存亡繫於一剎那,有人說ICU是「人間地獄」,真的不錯。

開腦後的苦痛不在於傷口,也不在於身體上,而是我跟本不能休息,睜開眼睛,左右都是煩亂病房情況,閉上眼睛,並不完全漆黑,而是一些彩色的影像,經驗很奇怪,絕不是幻覺;後來才知道這是腦手術後常見的。影像可以是我以前的經歷,可以是以前看過的東西,也可以是遠方的景色,遠方的親友,七彩繽紛,細緻非常,可以比美電腦螢幕上最高的解象度(Resolution)。但最要命的是影像有音樂,混合了像Rock & Roll式的噪音,有頻率式轟炸著;右耳因為聽覺神經沒有了,也發出梵音似豎琴(Harp)式音樂的耳鳴,兩種截然不同的聲音左右耳交錯、共鳴;頭顱便是兩種音樂交鋒爭鬥的戰場。據腦素描,腫瘤有五厘米直徑,旁邊還有一些水囊。腦手術後,腦內的壓力還未馬上達到絕對的平衡(Equilibrium),所以醫生在傷口的地方安放了兩個小導管,以備腦水溢出,自動調節平衡;這一切音樂鬥爭及影像便是在調節過程中出現的現象。我也多次感到頭顱內壓力外漲,腦袋爆炸的感覺。

睜開眼睛,看到的是ICU人間地獄的情景,閉上眼,轟炸聲和影像馬上呈現;你要不看東西,它偏要你看,你想靜一靜,它不容你靜下來。噪音永遠在那裡,這現象維持了四天四夜,也就是說連續九十六小時不睡不眠了。唯一覺得安慰的是右耳的音樂,頻率慢,悠揚悅耳,像是嚴寒中溫柔的陽光,也像惠風和暢,吹拂著大地,我把這聽成上主的撫慰和扶持,幫助我戰勝病魔,戰勝左耳的轟炸聲。

在ICU三天之後,主治醫師安排手術後的腦素描(CT SCAN),確定了顱壓已平衡,剪開頭上厚厚的紗布,除去了導管;跟著便安排上了普通病房,算是從ICU的人間地獄釋放出來。身上的喉管逐一拆除,也開始飲流體飲料和粥水,晚上Irene拿來了平時慣用的健康枕,很奇怪,當晚閉眼時,影像和轟炸聲突然消失了;我閉上眼睛,可以回復以前的漆黑和寂靜。就在這一刻,我哭了出來,這是我的第一滴淚。

我哭了,因為天父再賜予我平安和寧靜。

我哭了,因為上主的撫慰終於戰勝了轟炸聲。

我哭了,因為在漆黑中,再見到希望,再見到光明。

四日四夜的煎熬就當作生命中的補贖,自知前半生罪孽,該做的沒有做,不應做的卻做了,有的做得不夠,有的卻過份了;讚美上主給我這樣的一個補贖機會;以前辦過無數次的修和聖事,這次病中經驗算是最徹底的了;九十六小時給我無數的反省、痛悔,也真正領略到何為修和,何為心內平安。

在病房內,護士問我要不要開電視,房內一個人悶不悶?經歷了四天的疲勞轟炸,我珍惜每一刻的寧靜,所以在病房近一月,一次也沒有開電視,就連閱報也是在最後幾天才偶然看一下,俗世的一切,彷彿都不重要,心靈的寧謐,比甚麼都要緊。也是這樣的平安,給我力量和能耐去養病,大半年的光境,一點也不沉悶,反而每一天都覺得生命是充沛的,沒有白費過,平安是福,的確不錯。感謝、讚美上主。